找回密碼
 註冊
樓主: 藍。
打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
收起左側

《帝王業》

[複製鏈接]
11#
 樓主| 發表於 9-10-2009 09:15:36 | 只看該作者
  “小女技拙,讓王妃見笑了。”吳夫人微微躬身,口中謙辭,神色頗為自得。

  座下一名黃衣少女,起身拜謝。

  吳夫人笑道,“小女蕙心,拜見王妃。”

  我頷首示意那少女近前。

  黃衣少女低頭緩緩行來,身姿窈窕,臉上薄薄一層面紗迎風飄拂,越發裊娜可人。

  南方有舊俗,未出閣的女子,必須覆上面紗方可外出,我卻不知徽州也有這樣的風俗,這吳家女孩兒在人前以薄紗覆面,想必是家教極嚴。

  正待細看那少女,忽聽一聲哨響,苑中一隻翠綠的燕子紙鳶迎風直上,靈巧可人,翻飛穿梭真如一隻投林乳燕。還未看得仔細,又一隻金光燦燦的鯉魚紙鳶升起,接著是仙桃、蓮花、玉蟬、蜻蜓……一時間,漫天紙鳶翻飛,異彩繽紛,煞是熱鬧,看得人目不暇接。

  座下眾人一時只顧抬頭張望,讚嘆稱奇。

  吳家女兒步態嬌裊,一步步徐行到座前,盈盈下拜。

  “好個標緻的女孩兒。”我回頭向吳夫人笑道,卻見她神色大異,直直瞪著面前的少女。

  陡然間,又一聲尖利急促的哨聲響起。

  我一驚抬頭,苑外東南方向忽然掠起一片陰影。

  疾風中,竟是一隻巨大的青色紙鳶沖天而起,形似蒼鷹,雙翼長近三丈,龐然掠過園子,向我所在的首座直衝過來。

  我霍然站起,向後急退。

  眼前黃影一晃,那吳家女兒竟突然發難,探手扣住我肩膀,五指深掐入肉,痛徹筋骨。

  “你不是蕙心--”吳夫人的尖叫聲中,那少女欺身上前,一掌向我頸間切來。

  與此同時,那紙鳶帶著巨大的陰影,席捲勁風而至。

  黑暗鋪天蓋地壓下來。

  頸間劇痛,眼前發黑,最後清晰的意識裡,只覺雙肩緊扣,身子凌空懸起,耳邊盡是獵獵風聲……

  注:文中{1}處,借用了歐陽修的句子,並斗膽略作改動




  
賀蘭(上)

  漆黑,顛簸,窒悶,篤篤馬蹄聲中,我驚覺周身無法動彈,口中被塞住,發不出聲音……黑暗中,我竭力睜大眼睛,卻什麼也看不見。

  這是夢,一定是場噩夢。

  我用盡全力,四肢卻沒有半分力氣,一根手指也抬不起來。

  只有通通急促的跳動聲,從我胸中傳來,在窒悶漆黑的空間裡回響,幾乎要撞出胸口。

  此刻唯一能分辨的,只剩下聲音,和一點模糊知覺。耳邊馬蹄聲篤篤,時有車板碰撞之聲。

  這應該是一輛飛馳的馬車,狹小的長形箱子……難道是,棺木!

  只有死人才會躺進棺木,可我還活著……脊背寒意陡生,冷汗涔涔。

  是什麼人,膽敢謀害我?

  難道是父親的政敵,宿仇,或是朝廷反賊……可是劫虜我,對他們能有何用?

  千百個念頭在腦中盤旋紛雜,身子僵硬發麻,鼻端突然酸澀。

  不,不哭,我不能哭。

  我狠狠咬緊了脣,淚水卻順著眼角滑入鬢角,恐懼與孤獨,鋪天蓋地。

  生平第一次知道,這種滋味,就是恐懼。

  不知道身在何處,不知道有何人,平日前呼後擁的侍女護衛此刻一個也不在眼前。

  這一次,是真的孤絕無援了。

  前方,等著我的是什麼,萬丈深淵還是龍潭虎穴,抑或,冰冷的墳墓?

  昏昏噩噩之中,我驚恐忐忑,冷餓交加,一次次昏睡過去,又一次次在馬車顛簸中醒來。
 
  馬車一刻不停地疾馳,清醒的間隙,我努力分辯耳中聲響,似乎有水聲、市井人聲,甚至風雨之聲......不知道過了多久,越來越冷,越來越餓,昏沉中,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了。

  砰然一聲巨響,我驚醒過來,刺目的光線幾乎讓我睜不開眼。

  人影晃動間,我被人架住,拖了出來,全身骨頭疼得似要裂開。

  “這娘們要死不活的,叫老田來瞧瞧,別好不容易弄來就咽了氣!”

  “老田正給少主療傷,哪來閒工夫管她,丟到地窖去,死不了。”

  說話之人口音濃重,不似京城人氏,後一個冷戾的聲音竟似女子。

  我的眼睛稍稍適應了眼前昏暗光亮,依稀看去,梁脊破敗,門戶寒陋,似一處破舊民舍。

  眼前數人,高矮各異,俱都作北地牧民打扮,面目掩在氈帽之下,不可分辯。

  我全身無力,喉間乾澀欲裂,被一名彪形大漢架住,跌跌撞撞推進一扇門內。

  那人解了我手中繩索,掏出口中所塞破布絮,將我推倒在乾草堆上。

  又一人進來,將什麼擱在了地上。

  兩人折身退出,關上了門。

  俯在草堆上,我已經沒有力氣爬起來。

  鼻端卻聞到奇怪的味道,熟悉而有異香,陡然令我饑不可耐。

  面前,是那人擱下的一隻土碗,盛了半碗灰糊糊的東西。

  異香,穀物的異香正從這個碗裡散髮出來。

  我竭力撐起身子,用盡全力爬過去……指尖差一點,竟夠不到碗。

  此時此刻,如果有人在此,他會看見金枝玉葉的王妃俯在地上,費盡全力,像垂死的小獸一樣往前爬去……只為夠到這碗糙米粥。

  終於夠到了碗,我大口咽下米粥,粗糙的穀物糠皮刮得喉中隱隱作痛,滋味卻勝過珍饈百倍。口中嘗到一縷鹹苦,是自己的眼淚墜入碗中。

  我咽下最後一口米粥,在心底默默對自己說--我會活下去,活著逃出這裡,活著回家。

  父親和哥哥一定會來救我。

  我終於知道,世上再沒有任何事,能比活著更重要。

  地窖,比起之前的棺材,已經好了太多。

  至少有昏暗的光線,乾燥的草堆,不再顛簸,不再寒冷。

  疲憊困頓中,睡意襲來,我將自己蜷縮進草堆。

  這一刻,我是如此強烈地想家,想念父母,想念哥哥,想念子澹……默念著牽掛我的人,每想到一個人,勇氣便多一分。

  甚至,我想到蕭綦。

  我有一個英雄蓋世的夫婿,他能平定天下,必然會令賊寇聞風喪膽。

  睡意昏沉中,我竟陷入夢境,第一次夢見了我的夫婿……那個仗劍躍馬的將軍,遠遠向我迎來,向我伸出了手,我卻看不清他的面容。豫章王,是你來救我了麼……

  不知道過了多久,門上鎖響,有人進來將我拽起,帶出地窖。破陋的木屋裡,我又見到了那日黃衣娉婷的“吳家女兒”。

  眼前女子身穿一件臃腫的棉袍,頭戴氈帽,做男裝打扮,面孔秀美,神色卻狠厲,看上去比立在她身旁的幾名大漢更加凶惡。

  我對她一笑,她卻冷冷瞪我,口中低咒,“不知死活的賤人!”

  她身後三個男子,都是身形魁梧,高靴佩刀,看似關外人。

  屋內門窗緊閉,四下空空落落,桌椅歪斜,墻角散亂堆放著乾草麻袋。右手一道側門,嚴嚴實實掛著布簾,一股淡淡的藥味從那屋內飄散出來。

  正尋思這裡怕是北邊,靠近關外了,身子陡然被人一推,踉蹌推向那側門。

  一個佝僂蓄須的老者挑起布簾,朝門內低聲道,“少主,人帶來了。”

  “進來。”一個清冷的男子聲傳來。

  屋內光線更是昏暗,只看見對面土炕上,倚臥著一個人。濃重的草藥味從藥罐裡散髮出來,辛澀嗆人,身後老者無聲退了出去,布簾重又放下。那人看似有傷病在身,斜靠在炕上,冷冷凝視我。

  “過來。”那人聲音低微,不辨喜怒。

  我抬手理了理鬢發,徐步走到他榻前。

  藉著窗縫微光看去,我的目光,落入一雙漆黑深邃的眸子。

  竟是極年輕的一個男子,蒼白臉孔,輪廓深邃,長眉斜飛,緊抿的薄脣毫無血色,一雙眼睛卻銳利逼人,隱含熠熠鋒芒。

  我怔住,一時不能相信,這樣一個人,會是劫虜我的匪首。

  這霜雪般孤清的面容,單薄處叫人憐惜,冷漠處又似拒人千里之外。

  他的目光,似乎要穿透我的面孔。

  “果然是美人。”他冷冷一笑,“蕭綦好艷福。”

  忽聽他提及蕭綦,我一時錯愕,他卻探起身子,伸手捏住我下巴。

  我一驚,抽身退後,斥道,“君子自重!”

  “君子?”他撐著榻邊,俯身大笑,身上白衣蕭索,沾染了猩紅血跡。

  “但請王妃賜教,何謂君子?”他臉色蒼白,猶帶病容,那雙灼灼目光卻毫無收斂,放肆地盯著我,盡是輕藐玩味之色。

  “不錯,是我糊塗了。”我淡淡看他,“公子既能勞師動眾,劫虜一介女流,可見行事不拘小節,與公子談論君子之道,的確可笑。”

  他目光雪亮,隱有慍怒,冷笑道,“王妃膽識不小。”

  “公子過獎。”我泰然與他對視。

  他依然在笑,笑容卻漸漸陰冷,“人為刀俎,你為魚肉,王妃果真能置生死於度外?”

  我默然。

  他脣邊勾起一抹譏誚。

  “不能,我很怕死。”我嘆了口氣,抬眸對他一笑,“但你不會讓我死的。”
回復 支持 反對

使用道具 舉報

12#
 樓主| 發表於 9-10-2009 09:16:04 | 只看該作者
  那一抹冷笑凝在脣邊,他有片刻的失神。

  “我還有用,不是麼?”我徐步走到一張舊椅前,拂去上面灰塵,含笑落座。

  他眯起眼睛看我,目光如芒,仿佛一隻打量著獵物的狼。在他目光下,我漸漸肌膚泛涼,心底涌起極難忍受的不適。

  “有用是有用。”他笑意輕佻,將我從頭看到腳,“但要看我喜歡怎麼用。”

  我僵住,心底發涼,一股怒火卻衝上來--從未有人敢對我如此放肆,公然出口輕薄。

  “豫章王英雄蓋世,若是知曉他的王妃失貞於賀蘭餘孽……”他目光灼灼如火,笑容陰冷逼人,“你說,蕭大將軍會作何感想?”

  我霍然抬頭,如被驚電擊中。

  賀蘭,他是賀蘭族人。

  賀蘭氏,這個部族幾乎已經被人遺忘。

  百餘年前,賀蘭部從一個小小的游牧氏族逐漸壯大,劃疆自立,建國賀蘭,向我朝按歲納貢,互通商旅。許多賀蘭族人與中原通婚,漸漸受中原禮教同化,語言禮儀都與中原無異。

  後來,時逢七年之亂,突厥趁機進犯,賀蘭國為求自保,歸附了突厥,與我朝交惡。
 
  突厥人占據北疆多年,直至被蕭綦大破於朔河,僵持三年,終於敗走大漠。

  當時賀蘭國追隨突厥與我朝為敵,截斷我軍必經之路,燒毀糧草,逼得寧朔將軍蕭綦勃然大怒,揮軍圍困了賀蘭城,逼令賀蘭王自盡,世子率全城出降,向蕭綦立誓效忠。

  蕭綦留下一支衛隊駐守賀蘭,大軍繼續向北追擊突厥。

  未料,城中賀蘭氏王族趁蕭綦一走,再次發動叛亂,殺死駐城守將,與突厥兩面夾攻,合擊蕭綦大軍。那一戰,我軍損失慘重,血戰兩天兩夜,終於擊退強敵。賀蘭兵馬被殲滅殆盡,王族退縮城中不出。賀蘭世子再度請降,蕭綦不允,揮軍破城而入,將賀蘭王族三百餘人全部處死,賀蘭世子全家梟首於市。




 
賀蘭(下)

  “王妃,你可知你那夫君的赫赫功勛,是如何得來?你滿門榮耀之下,又有多少冤魂枯骨?”他傾身逼視我,目光如霜刃,一張面孔煞白得怕人,“賀蘭氏覆國之日,王族上下三百餘人,被他盡數屠滅,連剛降生的嬰兒也不放過!平民百姓被鐵蹄踐踏,如碾死一隻只螻蟻……”

  我咬脣凝坐不動,不願在他面前流露半分失色,心中漸漸冰涼,熱血卻從耳後直衝上臉頰。

  他霍然直起身來,眼底似有兩簇幽幽火焰,直迫向我心底,“你可見過孤寡婦孺,活生生凍死餓死,倒斃道旁,屍骨任野獸啃嚙;白髮老人親手掩埋慘死兒孫;村莊轉眼就成火海……只因為他們不是中原人,就該遭此慘禍?”

  我猛然閉上眼,不敢再聽,不敢去想,眼前卻浮現一幕幕血紅景象。

  這不是真的,他騙我!心中有個聲音兀自不甘地回響,豫章王是蓋世英雄,絕不是他所說的暴虐無道之徒!

  縱然心中萬般惶惑掙扎,我仍咬緊牙,一語不發。

  咽喉猛的一緊,旋即劇痛。

  他狠狠扼住了我,雙目赤紅如血,將我摁在椅上,堅硬的扶手抵得我後背幾欲斷裂。

  我卻連一聲痛呼都發不出來。

  “別擺出這副裝模作樣的表情……我看你能有多高貴,看你能撐到什麼時候!”他暴怒,將我猛拽起來,拽向他身前。

  他手骨嶙峋,力道卻奇大,我被拽得直跌向榻邊,跌伏在他懷中。

  驚恐掙扎中,我不知哪裡來的力氣,猛然反肘撞向他胸口。

  一聲低哼,鉗制我的力量陡然鬆開,我跌倒地上,抬眼卻見他單手捂胸,胸前傷處泅出鮮紅一片。

  他恨恨看我,面孔慘白,陡然身子一顫,悶聲嗆咳,血沫濺出脣邊,觸目驚心。

  我掩口忍住驚叫,心中駭茫跳突。

  霍然瞥見榻旁窗戶半掩。

  布簾隔斷了門外監視的目光,沒有人聽見裡面的響動,榻上此人傷病復發……眼下,正是逃走的機會。

  我顧不得避諱,忙踏上床榻,繞過那人蜷縮的身子,推開了窗戶,一股朔風直卷進來。

  外面是灰黃凌亂的草場,我一咬牙,正欲矮身穿出,忽聽身後一聲哀哀呻吟。

  只見那男子捂胸顫抖,仿佛忍受著極大痛楚,竭力向榻旁藥碗伸出手,卻差了一點夠不到。

  他瘦削身軀蜷縮如嬰孩,喉中發出低啞呻吟,臉色慘白近乎透明,似乎下一刻就要斷氣。

  我已半身探出窗戶,卻在這一剎那猶疑。

  他只差一點就可夠到藥碗,若夠不到,只怕就此病發死去……我撞他那一肘,也未料到會引發舊傷,以至要他性命。

  眼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,因我之故,命懸一線。

  可他是外族餘孽……我心中紛亂,只覺一念之間,便是生死之別。

  莫非今日,一個好端端的人就要死在我手裡?

  那人卻突然睜眼,向我看來--剎那間,我仿佛看見了子澹,昔日病中的他,也曾這般單薄無助,也曾這般哀哀看我,不願我離開他病榻前半步。

  就是這樣哀哀的眼神,剜進我心底,心上似軟軟塌陷了一處。

  罷了!終歸是一條性命!我一橫心,退回榻下,將那藥碗端起。

  他已沒有抬手的力氣,我只得將藥碗湊到他嘴邊,將藥汁一點點灌進他口中。

  他喘過一口氣,依然面色慘白,只是定定望著我,眼神凄迷,如孩童般無助。

  這眼神,不知為何,竟讓我端著藥碗的手,微微發顫。

  他整個人倚在我身上,蹙了眉,微微喘息。

  我抬起衣袖,拭去他脣邊血跡。

  再不能耽擱時機,我回頭看了看門口,將他放下,轉身時袖口一緊--竟是他抓住我衣袖。

  “終歸是救了你一次,放我走吧。”我嘆口氣,抽出衣袖,俯身穿窗躍出。

  跌在窗下鬆軟的草垛上,我踉蹌爬起,發足急奔。

  奔出不過數丈,腳下突然一絆,被衣帶纏住,我摔在地上,撞得膝頭生痛。

  眼前卻亮了,雪亮,刀光雪亮。

  我緩緩咬牙坐起,一顆心直墮入深谷。

  “你當外頭十幾個人是瞎的麼,說跑就跑得了?”一個粗濁的男子口音哈哈大笑。

  一雙粗黑的手伸向我,我側身避開,冷冷道,“不必勞煩,我自己走回去!”

  “嘿,好辣的娘們!”那漢子探手又抓來。

  我霍然抬頭,目光冷冷向他掃去。

  那人一怔,被我鎮住,愣愣看著我起身,從容理好衣帶,一路跟著我走回屋子。

  跨進門內,迎頭就是一聲“賤人”。

  未待我看得清楚,眼前人影一動,耳中脆響,臉上頓時火辣辣劇痛起來。

  那男裝少女,揚手又是一掌摑下,“賤人,膽敢冒犯少主,還敢跑!”

  眼前發黑,口中滲出血腥味……羞痛中,眼淚不由自主衝上眼眶,我咬牙側過臉,硬生生忍回眼淚。

  少女再度揚起手,卻聽一聲呵斥,“住手,小葉!”

  佝僂長須的老者從那門後掀簾而出,沉聲道,“少主吩咐,不可對王妃無禮。”

  “少主怎樣了?”那少女顧不得理我,忙扯住老者急問。

  老者淡淡看我一眼,“服藥及時,已無大礙。”

  一眾人忙於照顧他們的少主,將我再次押回地窖。

  這一次,大概是為防我再次逃跑,將我雙手雙腳都以麻繩捆綁。

  地窖門重重關上,黑暗中,我對自己苦笑。

  幸好心存善念,否則不知要被他們怎樣折磨……早知道跑也是白跑,倒不如多賣些人情給那少主。

  但願好人有好報。

 
  未料到,好報果真來了。

  一覺醒來,那少女小葉將我領出,解開繩索,帶去後院,不由分說推進一間氈棚。

  竟然有一桶熱水,還有幹淨的粗布衣衫。

  我深深吸一口氣,將全身沒入水中,顧不得管他們有什麼目的,渾然忘卻身處險境,只覺有一桶熱水洗澡,便已是天大的幸事。

  換上乾淨衣物,輓起濕發,我神清氣爽地步出氈棚。

  小葉姑娘二話不說,上前又將我雙手捆綁,麻繩特意扎得緊了又緊。

  我忍痛對她笑笑,“你穿男裝不好看,你家少主應當多準備一套女裝。”

  她氣紅臉,在我肋下狠掐一記。

  姑姑說過,女人折磨女人,比男人狠多了。

  我又被帶到那位少主的房中。

  他依然倚躺榻上,幽深目光在我面孔上流連半晌,移到我手上。
回復 支持 反對

使用道具 舉報

13#
 樓主| 發表於 9-10-2009 09:16:55 | 只看該作者
  “誰將你縛住的?”他皺眉,“手給我。”

  他探起身子,伸手來解我腕間繩索,手指瘦削纖長,涼涼的只帶掌心一點暖意……有些像子澹。

  子澹的手,蒼白如玉,卻溫暖輕柔。

  “都淤青了。”他握住我手腕。

  我抽出手,退開一步,靜靜注視他。

  他亦沉靜地看我,良久,忽輕慢一笑,“後悔救我了?”

  “舉手之勞,無從後悔。”我淡淡道。

  他沉默片刻,忽又冷笑,“蕭綦殺人如麻,倒娶了一位菩薩心腸的王妃,可笑,可笑之極!”

  我亦一笑,“將軍若不殺敵,莫非還學醫士懸壺濟世?”

  他冷哼,“你倒很會維護夫婿,可惜豫章王不識憐香惜玉,如此佳人,卻被冷落空閨三年。”

  我緊抿了脣,極力抑制心中羞憤,不肯被他窺破半分窘態,只冷冷道,“舍下家事,何足為外人道。”

  “天下皆知你的委屈,王妃又何必強撐顏面。”他微笑,言語卻歹毒萬分。

  “你非我,又怎知我委屈。”我傲然道,“蕭綦縱有萬般不是,也是我王儇的夫婿,由不得外人詆毀。”

  他不語,定定看我,半晌方嘆息一聲。

  “王儇。”他若有所思,低念我的名字,驀然抬眸看我,“你為何不趁機殺我,反來救我?”

  我為何救他?因為他與子澹的些微相似,還是因為我的婦人之仁……我亦無法回答自己。

  “人皆有惻隱之心。”我淡淡側首。

  卻聽他陡然一聲冷笑,“惻隱之心!”

  他目光雪亮,怒色勃發,笑容隱含惡毒,“難得你有這份惻隱之心,倒不如以你之命,替蕭綦贖罪。”

  我不知因何將他觸怒,當即昂首道,“你可曾聽說琅琊王氏有過怕死之人?”

  他灼灼盯著我,胸膛起伏,似壓抑著極大的憤怒,“滾,滾出去!”

 
  至此後,我依然被關在地窖,白天卻被帶到房中侍侯他。

  所謂侍侯,除了端藥遞水,只是坐在一旁聽他說話,偶爾也受他辱罵。

  我沉默順從,再不做無謂的反抗,只暗自留心,尋找出逃的機會。

  他清醒時,會跟我說些無關緊要的閒話,偶爾露出些笑容,除此以外,大半時候都在厲色斥罵下屬,喜怒無常,動輒責罰甚重。

  唯有昏睡時,神色安恬纖敏,不若平時陰郁易怒。

  漸漸發覺,此人實在孤傲敏感之極,最厭惡受人憐憫同情,旁人即便出於好心,對他多些關懷照拂,他便覺得旁人是在可憐他,立時發怒翻臉。那些下屬卻對他忠誠無比,無論怎樣喝罵,都恭敬異常,絕無怨言。





險行

  窗紙被風吹得嘩嘩作響,幾欲吹破,外面風聲越發呼嘯銳急。

  算日子已經過了七天,這裡不知道是什麼地界,四月天裡還常常颳風,最近兩天更是風急雨驟。冷風絲絲灌進來,窗縫有些鬆動,我探手去關窗,袖口卻被斜伸的木條掛住,一時勾在那裡。

  我用力一扯,不慎撞上木刺,小指被劃出淺淺血痕。

  “不要動。”

  未及回頭,一雙手臂從背後環上來,解開被勾住的袖口,將我手掌抓住。

  男子溫熱的氣息襲來,我一顫,忙側身迴避。

  “一點小事都不會,果然是金枝玉葉。”他冷眼睨我,語帶嘲諷,卻捉了我的手湊到脣邊。

  我心中一緊,反手推開他,卻觸到他僅著貼身單衣的胸膛。

  我窘急惱怒的樣子,引來他哈哈大笑。

  “少主……有事麼?”門簾掀動,小葉探身詢問,被他的笑聲驚動,有些驚疑關切。

  我趁機抽身退開,卻聽他一聲怒喝,“出去,誰要你進來!”

  小葉怔在門邊,神色駭茫。

  他大怒,抓過藥碗,劈手向門邊擲去,“滾!”

  小葉眼中淚水涌出,掉頭奔了出去。

  我遠遠避到屋角,無動於衷,只是漠然看他。

  這幾日,他傷勢好轉很快,雖未全愈,精神元氣卻也恢復大半。

  這位賀蘭公子性情古怪之極,病中憔悴時還有些令人惻然,一旦精神好轉,便越發乖戾莫測,喜怒不定。有時一整天少言寡語,對旁人視若無睹,有時暴躁之極,發起火來毫無理由。

  他罵走了小葉,似仍不解氣,越發煩躁不安。

  我起身向門邊走去。

  臂上驀然一疼,被他狠狠拽了回來。

  “我叫你走了麼?”他冷冷開口。

  “我想另外找只碗,你剛才又砸了一隻。”我面無表情。

  他盯著我看了半晌,手上一緊,將我下巴扳起。

  “放手!”我含怒斥道。

  “你還不曾這般服侍過蕭綦吧?”他逼視我,似笑非笑。

  我呆住,一聲怒斥哽在喉頭,忽然間說不出話來。

  一時間悲酸辛辣,千般委屈,萬種無奈,陡然涌上心頭。

  先是晴天霹靂的賜婚,再是不辭而別的洞房,直至被人劫持,身陷險境,一切莫名厄運,都拜我這位素未蒙面的夫君所賜。我因他而受辱,如今他卻身在何處?可知我所受苦楚?可有半分掛慮……只怕,是半分也沒有罷。

  我被劫至今已有十餘日,父母遠在京城,鞭長莫及,可他身為大將軍,鎮守北境,卻連自己的妻子也保護不了。我忍辱負重,等待來人救援,卻至今不見半分希望。

  旁人的嘲諷凌辱,我都能忍耐,卻無法承受一次又一次被離棄。

  “我在想,你這有名無實的王妃,是否至今仍是處子身?”他捏緊我下巴,俯身逼近。

  我驚怒,揚手甩上一記響亮的耳光。

  他一震,盛怒瞪視我,臉頰浮現紅印,反手一掌將我重重摑倒。

  眼前昏花,臉上火辣辣的劇痛。

  他冷冷俯視我,脣邊笑意令我不寒而慄,“我倒看看,豫章王妃是如何三貞九烈!”

  頸間驟然一緊,裂帛聲過,我的衣襟被他揚手撕開!

  我渾身戰抖,“我是蕭綦的妻子,你若是血性男兒,就堂堂正正跟他在沙場決戰!凌辱一個女人,算什麼復仇,賀蘭氏先人有知,必會以你為恥!”

  他的手在我胸前頓住,俊秀面容漸漸扭曲,眼底被怒焰熏得赤紅。

  “先人有知!”他厲聲大笑,“賀蘭氏二十年前便以我為恥,再多今日一次,又有何妨!”

  他猛然扯下我胸前褻衣,雙手沿著我赤裸肌膚滑下。

  “無恥!”我含淚掙扎,鬟髻散亂,釵環零落,陡然一支珠釵被我反手抓住,羞憤絕望中,我不假思索,握緊發釵,咬牙全力向他刺落--

  金釵扎進皮肉,我已感覺到肌理的綿軟,卻再也刺不下去--手腕被他狠狠掐住,劇痛之下,發釵脫手。

  他捏住我右腕的手狠狠收緊,目中殺機大盛。碎骨折筋般的痛,令我全身迸出冷汗。

  他反手拔出扎在肩頸的金釵,鮮血從他頸上蜿蜒流下

  “你想殺我?”他的聲音黯啞下去,眼中殺機漸黯。

  “我後悔沒有早一些殺你。”我迎上他的目光。

  他的瞳孔慢慢收縮,眼底一片冰涼,仿佛有無盡悲哀,無窮失意。

  我閉上眼睛,一行淚水不由滑下……如果死亡在此刻降臨,我亦坦然承受。

  頸上一熱,旋即銳痛傳來--他竟俯身咬住我頸側。

  他抬首,以手背拭去脣上血跡,笑意陰冷,目光灼熱。

  “你如何傷我,我便如何回報於你。”他的手攀上我頸項,輕輕摩娑,“這傷痕便是我的印記,你的主人,從此便是賀蘭箴!”

  頸上的傷口不深,牽動時依然痛楚。

  一連兩天兩夜,我被鎖進地窖,再沒出去過,除了送飯,也再沒有人進來。

  想到賀蘭箴,依然令我不寒而慄。那日僥倖逃過他的凌辱,卻被他咬傷頸側……此人竟是瘋魔了!我不知道下一次,他還會想出什麼法子折磨我,他恨蕭綦,卻將滿心惡毒傾泄在我身上。

  他的仇人是蕭綦,卻把我劫來--若只為了凌辱泄憤,又何需一路小心藏匿。

  只怕,他們還有更大的圖謀。

  可我能有什麼用處,莫非他還想以我為誘餌,要挾蕭綦?

  若真是這樣,賀蘭箴恐怕要失望了--我的生死,豫章王怕是全不在意罷。

  思及此,不由苦笑,漸漸笑出眼淚。

  如果我能活著逃出這裡,活著見到那位豫章王,我想我會向他求取休書一封。

  寧可獨身終老,也好過做這豫章王妃。

  夜裡,紛亂的聲響將我驚醒。

  地窖門打開,小葉悄無聲地進來,將手中的衣物拋到我身上。

  “把衣服換了!”她狠狠盯住我,像要在我臉上剜出兩個洞才罷休。

  那日險被賀蘭箴折辱,我身上衣物已殘破不堪,只靠一件罩袍蔽體。

  我撿起她拋來的衣服,卻是一套花花綠綠的胡人衣衫。

  穿戴整齊之後,小葉親自動手,將我一頭長髮梳成兩條辮子,垂下肩頭,又披上一條艷麗的頭巾,遮去大半張臉。

  小葉將我推出地窖,一路帶到門外。
回復 支持 反對

使用道具 舉報

14#
 樓主| 發表於 9-10-2009 09:17:13 | 只看該作者
  上一次倉皇逃出,未及看清四下,此時雖是夜裡,卻燈火通明。依稀看去,竟是一處頗熱鬧的營寨,遠處燃著三兩堆篝火,周圍都是簡陋的土屋,近處停著多輛馬車,四下都有人奔忙來去。

  天色隱約發白,透出濛濛天光,涼意透骨,大概已過五更。

  周圍人多是關外打扮,甚至有人像我一般胡人穿戴。

  門外候著兩名大漢,與小葉一起將我押向其中一輛馬車,車上垂著厚厚簾子,似已整裝待發。忽聽得婦人的哭泣哀號,繼而是喝罵鞭打聲。

  “求大爺大發慈悲,我家中孩兒還未斷奶,離了娘只怕活不下去啊,求您放我回家吧,我給您叩頭了……”

  “少囉嗦,你男人將你賣給我,收了白花花的銀子,你就給大爺老老實實地做買賣,過個十年八年,說不定還會放你回來,要不然,老子現在就打死你!”

  一輛馬車前,一個年輕婦人死死攀住車轅不肯上去,被後面的大漢一頓鞭打,哭聲凄厲刺耳。

  我心頭髮寒,不覺縮了縮肩,手臂卻被人一把抓住。

  身後是賀蘭箴,一身胡人打扮,神色淡淡,正冷眼看我。

  “這車上都是私娼,今日就啟程去寧朔,賣到軍中做營妓。”

  我悚然一驚。

  “上車,別讓我也拿鞭子抽你。”他似笑非笑,將我拽上馬車。

  車簾一放,馬車得得向前馳去。

  我靠住廂壁,聽得馬蹄聲急,心念電轉間,種種前因閃過,恍然明白過來。

  他們扮作經營私娼的掮客,將我混在這批營妓之中,竟是要混入寧朔城。

  誰又能想得到,他們劫持了豫章王妃之後,竟大搖大擺把人送往豫章王的眼皮底下。

  送往軍中的營妓,按例是跟在糧草軍需之後,一併押行。

  為了保障糧草能夠暢通無阻運往前方,沿途均有兵部特頒的通關令符,不必通過盤查。

  攜帶一個女子,還有什麼比混入販運營妓的私娼隊伍更安全。

  好巧妙的法子!這個賀蘭箴,性情乖戾,心計深沉--竟是如此可怕的人物。

  此行去往寧朔,他們的目的果然不是我,而是蕭綦。

  賀蘭箴,他會怎樣對付蕭綦……我心中竟涌起不安。

  無論如何,那個人總是我的夫婿。

  或許,賀蘭箴不是他的對手,自會挫敗於他手下,我亦能獲救。

  他是睥睨天下的大將軍,能救出我的人,也只有他了……我埋頭在臂彎,蜷膝苦笑。
 
  “在想什麼?”賀蘭箴忽然伸手抬起我下巴,語氣莫名變得溫軟。

  我側過臉,不願理他。

  “此去寧朔,成全你們夫妻團聚,你不喜悅麼?”他冰涼手指沿著我臉龐摩娑,卻令我一陣戰慄。

  我一語不發,索性閉上眼睛,任憑他說什麼都不再理睬。

  他亦沉默下來,不再糾纏,只靜靜看我。

  猛然,馬車一個顛簸,將我重重摔向前面,撞上車板,不由痛呼出聲。

  賀蘭箴忙伸手來扶我。

  我往後急縮,冷冷躲開他。

  他伸出來的雙手僵在半空,脣角扯出一抹苦笑。

  我扶住車壁坐好,全神戒備地盯著他。

  “我就如此可憎?”他低下頭去,嘲諷地一笑。

  “從前,他們都嫌憎我,害怕我,一有機會就追著打我。”他臉上浮現恍惚笑容,喃喃道,“每次娘都會摟著我,一邊掉淚,一邊給我上藥。有時候,我寧願讓他們打,受了傷,娘就會抱著我了。”

  我怔怔望著他,不知他為何突然說起幼年往事,卻聽得漸漸酸楚。

  他抬眸看我,目光迷離,“那日,你喂我藥……我還以為是娘回來了。”

  我臉上一紅,低下頭,不知如何回答是好,“令慈,也在寧朔麼?”

  他沉默。

  半晌,卻聽他冷冷道,“我娘去世很久了。”

  我僵住。

  “你娘叫你什麼?”他忽然問。

  “阿嫵。”我脫口而出,又立時後悔。

  他笑了,長眉微挑,眼底陰霾頓時化作瀲灩春水。

  “阿嫵……”他低低喚我,語聲溫柔如春夜暖風。

  我低頭不答,將臉藏在臂彎,閉目假寐。身子驀然一暖,他的外袍披在了我肩上。

  “睡吧,不要著了涼。”他也仰頭靠著廂壁,懶散地伸直了腿,閉目養神。

  我一時怔忡,分不清眼前溫柔的男子,和那個陰騖易怒、詭譎無常的少主,到底誰才是真實的賀蘭箴。

  一路上,只有賀蘭箴與我單獨相對,倒也相安無事。虯髯大漢在前駕車,其他人跟隨在後面的馬車上。每到一處驛站歇腳喂馬,小葉也扮作營妓模樣,寸步不離跟著我。

  我處處留心,卻連示警求救的機會也沒有,更不必說伺機逃走。

  眼看一天天往北行去,寧朔,漸漸近了。

  寧朔,我曾經無數次在皇輿江山圖上,看過這個地方。

  想不到,當我真正踏上那片土地,卻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。

  這座邊關重鎮原本不叫寧朔。

  當時還是寧朔將軍的蕭綦,曾經在此大破突厥,一戰成名,結束了北境多年戰禍,威名遠震朔漠。當地百姓為表感念,將那座城池改名為寧朔。

  這座城,凝結了太多血淚傳奇。

  蕭綦率雄兵四十萬,駐守寧朔多年,將北境經營得固若金湯,牢不可破。

  連突厥鐵騎都不能撼動半分的寧朔,只憑賀蘭箴這一行十數人,竟敢直入虎穴。

  他究竟設下怎樣險惡的陰謀向蕭綦復仇?

  離寧朔越近,我越發忐忑不安,不敢去想--當我踏上寧朔,等待我的將是什麼。

  蕭綦,我們會在這樣的情形下會面麼?

  他會如何應對這些賀蘭族人的復仇?

  又會如何待我……

 
  入夜,大霧彌漫了山道,馬車負重更是崎嶇難行,一行人馬只得在前面的長風驛歇腳。

  過了這個驛站,再走半天的路程,就到寧朔了。

  一下馬車,小葉便將我押入房中,寸步不離的看守。

  這幾天我態度溫順沉默,不再反抗,對賀蘭箴也時而溫言相向。

  每當我笑語嫣然,賀蘭箴也露出難得的愉悅,對屬下眾人也和悅三分。

  唯獨小葉對我的敵意越發強烈,稍有機會,便惡語相加。

  如果我沒有猜錯,她應當是愛慕賀蘭箴的。

  外頭送來了飯菜,今天是肉糜韭葉粥,我走到桌前剛剛拿起木勺,卻被小葉劈手打落。

  她扔過來兩隻冷饅頭,“你也配喝肉粥,饅頭才是給你的!”

  饅頭砸到我身上,滴溜溜滾落桌下。

  我緩緩抬眸看她。

  “死娼婦,看什麼,再看我剜了你眼睛!”

  “好,你來剜吧。”我淡笑,“最好捧了我的眼珠給賀蘭箴,看你家少主如何獎賞你。”

  她騰的站起來,面紅耳赤,怒不可遏,“不要臉的小娼婦,死到臨頭還妄想勾引少主!”

  “是嗎,可惜你不曾親眼看到,倒不知是誰妄想誰。”我淡淡掃她一眼。

  小葉氣結,面孔漲得通紅,像要滴出血來。

  “不要臉,你不要臉……”她氣得全身發顫,“不出三天,我就看你怎麼死!”

  三天!我心底一顫,難道他們這麼快就要動手?


  “賀蘭箴只怕已改變了主意呢。”我輕笑一聲,挑眉道,“你不妨去問問他,還肯不肯殺我。”
  她哈哈大笑,笑得面容幾近扭曲,“就憑你也能破壞少主復仇大業?蕭綦毀我家國,與少主有不共戴天之仇!你們這對狗男女,都要給我賀蘭族人償命!”
  我臉色一變,背轉身,仍抑制不住心頭寒意。
  小葉笑聲尖厲,充滿報復的快感。看起來,三天之後,一旦入城,他們就要動手了。
  桌上油燈忽明忽暗,不遠處的床榻大半都罩在墻角陰影中,散亂堆著一床棉被。
 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,我已沒有時間觀望等待,惟有捨命一搏。
  我默默彎腰,撿起地上饅頭。
  小葉冷哼,“賤人,有骨氣就別吃啊。”
  我不理她,將饅頭湊近油燈,仔細拂去上面沾到的塵土。
  “可惜了,多好的饅頭。”我回頭對她一笑,驟然抓起油燈,用力向墻角的床榻擲去!
  油燈落到棉被上,燈油潑出,棉被轟然燃燒起來。
  小葉尖叫,撲上去狠狠撲打著火的棉被。
  北地氣候乾燥,棉絮遇火即燃,豈是輕易可以撲滅。撲打間,她身上衣物也被火苗舔到,衣擺竟燃了起來。小葉慌忙將棉被一丟,火苗亂串,舔到了桌椅,火勢頓時大盛。
  趁她被火勢駭住,我折身奪門奔去。
  賀蘭箴等人住在左首廂房,我便不顧一切沿著右首走廊急奔。
  有人大叫,“走水啦--”
  頃刻間,驛站院內人聲鼎沸,一團大亂。
  有人從我身邊跑過,迎面又有救火的人拎桶提水奔來。
  我低了頭,趁亂發足狂奔。
 
回復 支持 反對

使用道具 舉報

15#
 樓主| 發表於 9-10-2009 09:18:20 | 只看該作者
赴死

  驛站大門就在前方,然而此刻人員混雜,不辨敵友,我亦不敢貿然求救。

  眼看門外夜色深沉,濃霧彌漫,卻再無猶疑的餘地,我咬了咬牙,發足奔向門外。

  斜角裡一人閃出,眼前忽暗,一個魁梧身形將我籠罩在陰暗中。

  我駭然抬頭,卻被那人一手捂住了嘴,拖進檐下僻靜處。

  “王妃切莫輕舉妄動,屬下奉豫章王之命前來接應,務必保護王妃周全。”

  我一震,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。

  他說什麼,豫章王,他提到豫章王!

  黑暗中看不清此人的面目,只覺得這帶著濃重關外口音的嗓門似曾相識。

  不待我從震駭中回過神來,這漢子竟攔腰將我扛起,大步往回走。

  我伏在他肩上,動彈不得,心中劇震之下,千萬個念頭回轉,紛亂之極。

  甫一踏入院內,他便放聲高喊:“誰家的小娼婦逃了,老子逮到就算老子的人啦!”

  “他奶奶的,這小婊子不知好歹!”那虯髯大漢的聲音響起,“多謝兄弟幫忙擒住她,要不然白花花的銀子可就沒了!”

  眼前一花,我被拋向那虯髯漢子。

  他探手將我扭住,肩頭頓時奇痛徹骨,心中卻是悲欣交集。

  我佯作絕望掙扎,趁勢留神打量那擒住我的漢子。

  只聽這灰衣長靴的漢子嘿嘿冷笑,“好說,好說,不過這麼個大活人不能白白還給你。”

  虯髯大漢陪笑,從袖中摸出塊碎銀子,“一點小意思,給大哥打壺酒喝。咱是初次出來跑買賣,往後路上還請多照應。”

  灰衣漢子接過銀子,往地下唾了一口,哼道,“你這小娘們可俊著吶,鐵定能賣個好價。”

  他說著,便伸手來捏我下巴。

  虯髯大漢手上一緊,不動聲色將我擋在身後,呵呵笑道, “不瞞大哥,這娘們是個瘋婆子,能脫手就不錯了,沒指望賺多少錢。等兄弟做成了買賣,再好好請大哥喝上一頓!”

  灰衣漢子哈哈大笑,臨走前又俯身瞅了我一眼,一副垂涎模樣,“好俏的臉子,可惜是個瘋婆子……老哥可看緊點,眼看這兩日就能做成買賣,別讓到手的銀子給飛了!”

  虯髯大漢一邊陪笑一邊將我拖了回去。

  我被反剪雙手,痛徹筋骨,回想那大漢臨走前的話,心中卻激盪異常。

  他說,眼看這兩日就能做成買賣了--此話大有深意。

  他若真是蕭綦派來的人,那麼,蕭綦必已知道賀蘭箴的計劃,他們將在三天后動手,而蕭綦的人已悄然潛入,隨時在旁接應,兩天之內,必會先發制人。--這就是蕭綦,這就是我所嫁的夫婿。

  我默默握緊了拳,掌心滿是汗水,心中激盪振奮,分不出是欣慰,是酸楚,還是渴盼!

  他,到底還是來救我了。

  早已知道自己被離棄,被推入絕境,本不再冀望於他人… …卻在最絕望處,霍然看見一線最璀璨的光亮,驅散眼前濃黑。最不曾指望的那個人,卻在最要緊時出現。

  我咬住脣,卻忍不住微笑。

  那灰衣漢子的面目聲音不斷閃回,我苦苦思索,腦中驟然靈光一閃!

  是他,我見過此人!

  那日上車出發之時,有個大漢鞭打那名哭泣哀告的婦人,如今回想起來,正是此人!

  --恍然之下,我險些脫口驚呼。

  難道,從我被劫持到草場,蕭綦就已知道他們的行蹤?

  當他們千方百計混入販運營妓的私娼隊伍,蕭綦已不動聲色做好布置,只等他們入甕。

  心中驟然揪緊,似被拋上雲端,又蕩入谷底。

  為什麼,蕭綦他想做什麼?

  他可知道我身陷險境,朝夕擔驚受怕?他可有顧惜過我的安危?

  剛剛因激動喜悅而發燙的雙頰,漸漸冰冷下去,連同全身都開始發冷。

  火勢已撲滅,廊上一片煙燻火燎的狼藉。

  虯髯漢子將我推入賀蘭箴房中。

  一干人等都在,個個垂手肅立,沒有半點聲響。

  賀蘭箴端坐椅上,白衣蕭索,面無表情。

  小葉跪在地下,面容狼狽,猶有煙火痕跡。

  賀蘭箴負手走到近前,並不看我,目光只淡淡掃過她,“小葉,她是怎麼逃的。”

  她猛抬頭,盯著我,眼裡似要滴出血來。

  “是奴婢失察,被她伺機放火燒屋,趁亂逃走。”小葉咬脣瑟縮了一下。

  賀蘭箴側目看我,不怒反笑,“好個烈性的女子,很好,好極了。”

  我傲然與他對視,心下鎮定大異於往日,越發無所畏懼。

  他睨向小葉,“一時疏忽,差點壞我大事。”

  小葉身子微顫,重重叩下頭去,“奴婢知罪,聽候少主責罰。 ”

  他臉色一寒,“廢物一個,罰你又有何用?”

  小葉含淚哽咽,卻倔■咬脣,不肯哭出聲來。

  賀蘭箴背轉身,不再看她一眼,漠然道,“不予重責,無以儆效尤。索圖,廢去她右手。”

  小葉的臉色驟然轉為死灰,雙目瞪大,空洞地望著他,身子繃得僵直。

  虯髯漢子沉了臉上前,右手箕張如鷹爪,骨節暴起,發出喀然可怖的聲響。

  “不要廢了我!我還要伺候少主,不要廢了我-- ”小葉像從噩夢中猛醒來一般,撲上前抓住賀蘭箴的衣袍下擺,以頭觸地,叩得聲聲驚心。

  大漢一把扯住她頭髮,反剪了她右臂,眼看便要活活扭斷。

  “住手!”我叫道。

  賀蘭箴回頭冷睨我。

  “我逃走與旁人無關,就算你親自看守,我也一樣會逃。”我揚眉看他,“賀蘭箴,難道你只會遷怒無辜,凌虐弱質女流?”

  他目光如冰,看我半晌,忽而飄忽一笑,如春風掠過池塘碧波,“好,我就親自看守你。”

  天色一亮,人馬立即上路,直奔寧朔。

  賀蘭箴依然與我共處車中,一路只是閉目凝神,時而假寐,時而若有所思。

  這次我終於被綁了雙手,口裡塞進布條。

  踏入寧朔地界,賀蘭箴越發慎重小心,可見他對蕭綦終有萬分忌憚。

  想到蕭綦的人就在附近,即便不知道他究竟打的什麼主意,我仍忍不住滿心的欣悅。

  懸了許久的一顆心,好似又落回了心腔裡。

  我不再是孤零零一個人。就算身陷狼群,卻已看見遠處隱約的火光。

  蕭綦,蕭綦,這個名字無時無刻不在心頭縈繞。

  車輪滾動,離寧朔越來越近,我竟然,有一絲企盼。我的夫婿,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。

  如果我們將在此地相見,他會如何,我又會如何?

  眼下猶在險境,我卻滿心都是胡思亂想。

  正午時分,馬車漸漸緩行,外面人聲馬嘶,隱約有熱鬧氣象。

  隔著車簾,什麼都看不見,聲音也嘈雜難辨。

  我傾身,隔了密不透風的車簾,側耳傾聽,又深深呼吸,哪怕只在這乾燥寒冷的空氣中,聞到一絲親切的氣息也好。

  這裡就是寧朔麼,那人所在的寧朔……一念萌生,我驚覺自己的失態,臉頰微微發燙。

  馬車進城稍停之後,又一路疾馳穿行,過了許久才漸緩下來。有人隔簾敲了兩下車門,賀蘭箴點頭,回叩車壁以示安全無礙。

  我被他推下車,只來得及匆匆一瞥,就被罩上風帽,眼前再度陷入黑暗。

  那一瞥之間,我似乎看見了遠處的營房。

  腳下穿過數重門檻,左轉右拐,終於停下。

  風帽被扯下,眼前竟是一間窗明幾淨的廂房,門外是青瓦白墻的小院落。

  我大覺訝異,轉頭張望,卻不見賀蘭箴身影,只有小葉冷冷立在眼前。

  一整日,小葉都寸步不離我左右,門外有護衛把守,賀蘭箴卻仿佛消失了一般。

  一切都平靜如死水,而水面下看不見的暗流,正洶涌翻騰。

  入夜,我和衣而臥,小葉仗刀立於門口。

  邊塞的月光透窗而入,灑落地上清冷如霜。

  偶爾與小葉的目光相觸,依然冰涼一片,卻淡去了之前的敵意。

  “你不累麼?”我輾轉無眠,索性坐起,“不如坐下來說說話?”

  她不睬我。

  我嘆口氣,心中莫名窒悶。

  “我欠你一個情面,你臨死若有什麼心願,可對我說。”她冷冷開口,卻頭也不回。

  我微怔,想笑卻笑不出來,一時間竟想不出有什麼心願。

  眼前掠過哥哥、父母和子澹的身影……若真的就此死去,總還有他們為我傷心罷。

  我抱膝搖頭,微微苦笑。

  “你沒有心願?”小葉詫異回眸瞪我。

  驀然之間,我覺得荒唐可笑,過往十八載年華,金堂玉馬,錦繡生涯,竟然一無所求,竟沒有什麼心願可掛礙。

  就算有一天,我從人世間消失,父母、哥哥、子澹……他們固然會悲傷,但忘卻了暫時的悲傷之後,他們也會繼續活下去,在一生榮華後平靜終老,沒有什麼會不同。

  這,就是我引以為傲的錦繡年華麼?
回復 支持 反對

使用道具 舉報

16#
 樓主| 發表於 9-10-2009 09:18:54 | 只看該作者
  “參見少主!”門外忽聽得響動。

  我慌忙合衣坐起,拉過被褥擋在身前。

  眼前驟然一亮,門開處,賀蘭箴負手立在那裡。

  身後一片淡淡月色,映得他白衣勝雪,愈見蕭索。

  “少主!”小葉屈膝行禮,卻擋在門前,不讓不避。

  “退下。”他的面目隱在深濃的黑暗中,如影似魅,不可分辨。

  小葉身子一抖,低頭顫聲道,“奴婢大膽,懇求少主以復仇大業為重,不可耽迷女色!”

  賀蘭箴低頭看她,“你說什麼?”

  “奴婢死不足惜,求少主看在奴婢往日侍奉您的份上,容奴婢說完這句話!”小葉倔強地昂起頭,含淚道,“我們為了復仇,等了那麼多日子,死了那麼多人,成敗就在明日一舉!少主,賀蘭氏的血海深仇,您難道忘了嗎?”

  賀蘭箴靜默,月光照在他臉上,煞白得怕人。

  “我沒忘,也不敢忘。”他淡淡開口。

  話音未落,卻見他踏進房中,驟然翻手一掌,將小葉擊飛出去。

  小葉直撞到墻角,噴出一口鮮血,委頓在地。

  驚駭之下,我跳下床,顧不得只著貼身中衣,慌忙扶起小葉。

  鮮血從小葉脣角淌下,她面如金紙,顫顫說不出話來。

  “賀蘭箴!”我驚怒交加,不敢相信眼前這白衣皎潔,不染纖塵的人,竟將旁人性命輕賤若此。

  他冷冷看我,朝門外喚道,“來人,將這賤婢拖下去。”

  門外看守立即將小葉拖了出去,臨去前,她微睜了眼,竟對我凄然一笑。

  賀蘭箴走上前,用那隻剛剛打傷小葉的手,撫上我臉龐。
 
  我退無可退,張了口,卻發不出聲音。

  “殺人其實很簡單。”他看著我,笑了笑,將我一縷亂發撥開,“殺多少人我都不在乎,可是,想到要殺了你……我很不快活。”

  賀蘭箴一雙幽黑瞳孔,在月光中閃動著妖異的光,我竟在他眼底看見深濃的悲哀。

  “怎麼會是你呢?”他逼近我,離我越來越近。

  “老天但凡讓我得到一件美好之物,必會在我眼前將之毀去。越是喜歡,越得不到。他們說得沒錯,我生來不祥,是被詛咒之人,但凡我所愛一切,都將毀滅在我眼前。”

  他眼神凄厲,迫得我無處迴避。

  “看著我!”他用力鉗緊我下巴,痴痴看我,“阿嫵,阿嫵……你也厭憎我麼?”

  我厭憎他麼?

  彼時惡毒的嘲諷,喜怒無常的欺辱,強施予我的折磨,我厭憎麼?

  彼時哀哀的眼神,提及親族時的激憤,甚至車中披衣的溫暖,我厭憎麼?

  他的目光痴痴流連在我臉上。

  “除了老田,只有你見過我病發時的樣子……是不是很沒用?”他垂眸苦笑,“很多年,沒有人那樣待我了……娘過世以後,再沒有人那樣喂過我藥。”

  這一刻,他只像個孤苦無依的孩子,全然不見平日的狠厲。

  “你的手很暖……就那麼一點點暖,突然舍不得讓你走開,那日舍不得,如今也舍不得。”他握住我肩頭,慢慢,慢慢的,將我擁入懷抱。

  他的眼神,似乎有種奇異的力量將我蠱惑。

  我掙脫出他懷抱,卻沒有呵斥,只是靜靜看他。

  他放開手,亦溫和地凝望我。

  “賀蘭箴。”我看進他眼眸深處,第一次柔聲喚他的名字,“為什麼一定要殺戮,為什麼一定要復仇?”

  淡淡水霧在他漆黑的眼睛裡氤氳開來。

  “我講一個故事給你聽。”他仰起臉,笑容淡淡,不由分說拉了我在榻邊坐下。

  “賀蘭國有過一位美麗高貴的公主,高貴得讓人多看一眼也是褻瀆。”

  他垂眸看我,“你很像她。”

  “賀蘭王將她嫁給全族最高貴的勇士,在她成婚那天,來觀禮的突厥王子見她美貌,竟在婚禮上當眾將她搶去。賀蘭王唯恐得罪突厥,不敢觸怒王子,父母兄弟只得眼睜睜看著她受辱。她只是個懦弱的女子,沒有勇氣反抗。被突厥王子玷污之後,她生下一雙孿生兒女。”

  賀蘭箴仿佛在說一個遙遠的故事,娓娓道來,脣角猶帶一絲笑容。

  “她和那一雙兒女,被王族看做莫大恥辱。賀蘭王從此不肯承認她的身份,將她母子三人逐出宮外。只有她宮中忠心耿耿的侍衛長一直跟隨她,幫她將一雙兒女帶大,教她的兒子讀書習武。”

  我望著賀蘭箴孤峭清秀的側臉,心中不忍,隱隱泛起一絲疼痛。

  “她的兒女漸漸長大,母子三人相依為命,在屈辱中過著艱辛的日子。此時突厥王子卻派人尋來,強行帶走了她的兒子。”

  我脫口道,“為什麼,他之前不肯認這孩子麼?”

  他冷笑,“突厥王子膝下多年無子,到此時,才想起當年一夜風流,還有個遺留在賀蘭的兒子!”

  我默然。

  “那孩子被帶去突厥後不久,中原與突厥開戰,賀蘭夾在兩國之間,飽受戰禍荼毒,早已民不聊生。那孩子身在突厥,明知親人受盡煎熬,卻無能為力。”
  他仰著頭,終於抑止不住淚水滑落。

  “賀蘭城破之前,突厥已自顧不暇,潰敗千里。那孩子苦苦哀求,突厥王才答允他帶一支衛隊趕回賀蘭救母。”他的聲音陡然澀住,瞳孔深深收縮。

  我側過臉,萬般不忍,還是聽到了最不願意聽的一幕--

  “他到得晚了,整整晚了一天……賀蘭城內已經屍堆如山,血流成河。王族上下三百餘人,全部處死,婦女嬰兒一個不免。原本,他還有最後一絲期望,指望她母親被逐出王族,不在處死之列。可當他趕到母親所居的村莊,整個村子都已經化為一片火海。大火過後,他在家中殘垣斷壁裡,找到了兩具焦黑的屍首,母親緊抱著妹妹,雙雙慘死!”

  我心中揪緊,仿佛清晰看見了那可怖的一幕,看見那絕望瘋狂的少年,在廢墟中發出凄厲哭喊。

  賀蘭箴依然仰著頭,似已僵化為石。

  他狠狠攥緊我的手,手指冰涼,沒有一絲溫度。

  “我所愛的一切,都在那一天化成灰燼。從此沒有國,沒有族,沒有家。我成了一個孤魂野鬼,哪裡也回不去。索圖,母親的侍衛長找到我,帶著一幫僥倖逃出的宮人,擁戴我為少主,誓死為賀蘭氏復仇。”他眼中閃動妖異的癲狂,“可笑,我為什麼要替賀蘭氏復仇,一個被親族拋棄的突厥野種,算什麼少主?不過,沒有關係,這些都沒有關係!野種也好,少主也罷,只要能為母親和妹妹復仇,我什麼都肯做!害死她們的人,必將付出慘烈百倍的代價!”

  他臉色蒼白,雙目通紅,滿面猙獰之色。

  我無言以對,淚水卻漸漸涌上眼眶。

  這麼一個人,背負一身傷痛,苦苦欲求一線溫暖而不得;滿懷仇恨,卻又孤苦無助……

  然而,他的恨,他的仇,卻指向我的夫婿。

  而我,已成為他復仇的棋子。




 
驚魂

  每個人都有最珍視的東西。

  這一刻,我突然想起姑姑的話。

  無論好人惡人,心中都會堅持著一樣最珍視的東西,一旦遭人侵犯,必會全力維護,不惜以命相搏--假若換作了我,目睹親人至愛遭此慘禍,亦會拼盡餘生向凶手覆仇。

  不獨賀蘭箴,飽受戰火荼毒的黎民百姓,誰又沒有母親、姊妹、父兄……在那個孤苦激憤的少年心中,母親和妹妹只怕是他僅存的美好與牽念。

  “你懂嗎,恨過嗎?”他目光幽冷地逼視我。

  恨,這個字,令我恍惚半晌。

  “我沒有恨過。”我抬眸,悵然一笑,“即便負我棄我者,也終是親人與夫婿,我不能恨。”

  他定定看我,目光陰晴不定,似轉過一絲憐憫。

  “賀蘭箴,有朝一日,你若能統領大軍南征中原……”我直視他雙目,“你可會放過我們中原的婦孺老人?”

  他側頭不答。

  我望定他,“今日你害我,又何嘗不是傷及無辜?我的父母兄長,同樣會傷心苦痛。你今日所作所為,與蕭綦相比如何?他尚且是為國征戰,你卻只為一人私怨。賀蘭箴,假若你沒有做錯,蕭綦當日又有什麼過錯?”

  “住口!”他暴怒,揚手一掌,掌風堪堪擦過我臉頰,卻劈落在身側矮幾。

  楊木矮幾應聲碎裂。

  “賤人,你滿口花言巧語,只想為蕭綦脫罪!”賀蘭箴雙目赤紅,陡然怒不可遏,殺機大盛,“一對狗男女,還敢說什麼無辜!總有一日,我會殺盡南蠻狗賊,踏平中原江山!”

  --殺盡南蠻狗賊,踏平中原江山。

  他的話,刺在耳中,寒徹心底。

  我被他逼到墻角,緊咬了脣,昂首與他對視。

  望著他瘋狂扭曲的面目,我卻在這一刻徹悟。

  兩族之間的刻骨血仇,世代綿延,殺戮不休。

  戰場之上,只有成王敗寇,沒有是非對錯。

  我不屠人,人亦屠我。
回復 支持 反對

使用道具 舉報

17#
 樓主| 發表於 9-10-2009 09:19:27 | 只看該作者
 將軍血染疆場,才換來萬千黎民安享太平。今日我一人身陷賀蘭箴之手,若沒有豫章王十年征戰,保家衛國,只怕無數中原婦孺都將遭受異族凌辱。
  我終於懂得,終於肅然起敬。

  “賀蘭箴,你會後悔。”我傲然微笑,“你必將後悔與蕭綦為敵。”

  賀蘭箴瞳孔收縮,猛地扼住我脖頸。

  “連自己的女人也守不住,算什麼英雄?”賀蘭箴縱聲狂笑,“蕭綦,不過一介屠夫!”

  我在他的鉗制下,掙扎開口,“他必定會來救我。”

  賀蘭箴手上加緊,如鐵鉗扼住我咽喉。

  看著我痛苦地閉上眼,他俯身在我耳邊冷笑,“是嗎,那你就睜大眼,好好看著!”

  窒息的痛苦中,我眼前漸漸發黑,神智昏沉……突然胸口一涼,喉間的鉗制消失,衣襟卻被扯開。我劇烈嗆咳,每吸進一口氣息,都像刀子刮在喉嚨,羞憤與痛楚交加,冷汗透衣而出。

  他的脣,冷冷貼在我耳際,“佳人楚楚,我見猶憐。”

  我口中嘗到了一絲濃重的血腥味,不知是嘴脣被咬破,還是喉間嗆出的血,卻已不覺疼痛。

  肌膚的痛,被屈辱憤怒所淹沒。

  他俯身,將我壓倒在床上。

  我不掙扎,亦不再踢打,只仰了頭,輕藐地笑。

  “賀蘭箴,你的母親正在天上看著你。”

  賀蘭箴驀地全身一僵,停下來,胸口急劇起伏,面色鐵青駭人。

  我看不清他的目光神情。仿佛一切凝定如死。

  片刻僵持,他起身,轉身離去。及至走出門外,再未看我一眼。

  又是一日過去。

  算起來,今晚該是他們動手的時候了,可無論賀蘭箴還是蕭綦的人,都再無動靜。

  再沒有人進來過,亦沒有人送飯送水,我被獨自囚禁在這間斗室中。

  脣上、頸上、手腕、胸前……都留下淤青痕跡,或磨破的傷口。

  入夜,一室森暗。

  我蜷縮床頭,努力拉扯衣袖領口,想遮住這些不堪入目的傷痕。

  可是怎麼拉扯,都不能遮住被羞辱的痕跡。

  我狠狠咬脣,仍忍不住落下淚來。

  忽有一線光,從門口照進來。

  賀蘭箴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,一身黑衣,披風拽地,與身後夜色相融在一起。

  跟隨在他身後的虯髯大漢,領了八名重盔鐵甲士兵,從頭到腳罩在披風下,幽靈般守在門外。

  他走到我面前,靜靜注視我。

  “時候到了?”我笑了笑,站起來,撫平散亂的鬢發。

  賀蘭箴突然攥住我手腕。

  月光下,他的臉色蒼白如雪,手指冰涼,薄脣微顫。

  我怔住,忘了掙脫。

  “若你不是你,我……”他忽然語塞,痴痴看我,滿目恍惚,似有一瞬的軟弱。

  心中微震,我垂眸,隱約有些明白,卻又不願相信。

  終究無言以對,我只緩緩抽回了手。

  他的手仍僵停原處,一瞬不瞬地看著我,灼熱目光漸漸冷卻成灰。

  虯髯漢子跟進來,將一隻黑色木匣捧到賀蘭箴面前。

  賀蘭箴眼角一跳,一隻手搭上那匣子,卻猶疑不肯打開。

  “少主!”虯髯大漢目光灼灼。

  賀蘭箴的臉色比方才更加蒼白,指尖一顫,終究還是掀開了匣子。

  匣中是一條普通的玉版束帶。

  他小心地取出玉帶,親手束在我腰間。

  我往後瑟縮,躲開他手指的觸碰。

  “別動。”他扣住我雙手,面色如罩寒霜,“玉帶中藏有最烈性的磷火劇毒,一旦觸動機括,磷火噴發,立時引燃,丈許內一切皆會燒為灰燼。”

  我僵住,一剎間,連呼吸也凝固成冰。

  “你最好祈求老天,助我順利斬殺蕭綦,你也可免一死。”賀蘭箴輕撫我的臉,笑意漸冷。

  他將一件褚黃絲絛的玄黑披風給我罩上,藉著月光,那披風上熟悉的朱紅虎形徽記赫然入眼。

  朱紅虎符是兵部徽記,褚黃是欽差的服色。

  難道,他們……他們想混作兵部欽差侍從?

  我一驚非小,心念電轉之間,一個可怕的念頭隱約浮出。

  未及細想,賀蘭箴已經將我扣住,“跟著我,記著,一步不慎就是毒焰焚身。”

  我手足冰冷,木然隨著他,一步步走出門外。

  邊塞寒冷的夜風吹得袖袂翻飛,遠處依稀可見營房的火光。

  此時月到中宵,夜闌人靜,我卻已經踏上一條死亡之途,不能回頭了。

  --賀蘭箴已經動手,蕭綦,卻仍似不動聲色。

  院子裡,賀蘭箴的一眾下屬已經候命待發。

  我愕然看見,面色慘白的小葉也在其中,被兩名大漢挾著,看似傷重,搖搖欲墜。

  她竟然換上一襲緋紅華艷的女裝,滿頭珠翠,雲鬢高輓。

  我心中一動,隱隱猜到幾分。舉目四顧,卻見四下皆有營房火光,遠遠綿延開去。

  虯髯漢子走在最前面,隨後是小葉等人,我被賀蘭箴親自押解在後,一行八人沿路經過重重營房,巡邏士兵遠遠見到我們,均肅然讓道。每過一處關卡,虯髯漢子亮出一面朱紅令牌,均暢通無阻。

  如果我沒有猜錯,那應是兵部特頒的欽差印信,火漆虎賁令。

  此令一出,如見欽差親臨。

  一路通過的關卡,都有褚黃牙旗矗立在帥旗一側,上面朱紅虎紋映著獵獵火光,鮮艷奪目。

  整個大營依山而建,通過眼前最後一道關卡,便是營外廣闊的林地,至通向山腳。

  營中已築起高達數丈的烽火台,台前三十丈外是主帥登臨閱兵的點將台。
 
  每逢欽差出巡邊關,總要舉行盛大的閱兵演練,代天子巡狩。

  曾聽叔父講過,閱兵演練將從五更開始,三軍陣列校場,主帥升帳點將,燃起烽火,震懾邊寇,三軍將士在主將統領下列陣操演,顯示天朝赫赫軍威。
  我抬頭望去,那烽火台上碩大的柴堆已經層層疊疊架起,巍然如塔。

  一行人迎面而來,同樣以黑色斗篷遮去面容,披風垂下褚黃絲絛。

  “站住!何人擅闖校場重地?”

  “我等奉欽差大人之令,特來檢視。”虯髯大漢亮出令牌,沉聲道,“令牌在此。”

  對方為首之人上前接了令牌,細細看過,壓低聲音問道,“為何來遲?”

  虯髯漢子回答,“三更初刻,並未來遲。”

  那人與同伴對視一眼,略一點頭,收下令牌。

  “閣下可是賀蘭公子?”那人欠身道。

  我身旁的賀蘭箴扮作尋常護衛模樣,斗篷覆面,不動聲色。

  “主上另有要務在身,先行一步。”虯髯大漢低聲道,“我等自當遵令行事。”

  那人頷首道,“人手已經安排妥當,一旦你們動手,我等即刻接應。”

  “有勞諸位大人!”虯髯漢字拱手欠身。

  對方一行人與我擦身而過,火光下,瞧得分明,諸人披風上皆有火紅虎形紋。

  果然是欽差的人。

  難怪他們可以輕易逃出徽州,還能混入押運軍需的隊伍,更在光天化日之下直入寧朔大營。我以為賀蘭箴真有通天之能,卻不知背後另有一隻黑手。
  誰敢私自與賀蘭餘孽勾結?

  誰敢謀害豫章王,挾持豫章王妃?

  誰能操縱欽差,瞞過父親的耳目?

  我只覺全身血液在瞬間轉涼,絲絲寒氣似從每一個毛孔鑽進身體。

  我被他們押著出了大營,直入營後林地。

  林中設了許多木樁屏障,乃至千奇百怪的攻戰之物,大概是供陣法演練之用。

  時過四更了,林中巡邏籌備的兵士正在往返奔忙,沒有人注意到我們這一行。

  賀蘭箴將我帶到一處隱秘的屏障後,佯作侍衛,其餘人各自散開。

  每當巡邏士兵經過面前,我略有動作,賀蘭箴立刻伸手扣住我腰間玉帶。

  生死捏於他人之手,我不敢求救,更沒有機會脫逃,只能隱忍以待時機。

  天色隱隱放亮,營房四下篝火熄滅,校場也在晨光中漸漸清晰。

  驀然間,一聲低沉號角,響徹方圓達數裡的大營。

  大地傳來隱隱震動,微薄晨曦中,校場四周有滾滾煙塵騰起。天邊最後一抹夜色褪去,天光穿透雲層,投下蒼茫大地。

  四下裡赫然是一列列兵馬重裝列陣,依序前行,靴聲撼動高台,卷起黃龍般的股股沙塵。
回復 支持 反對

使用道具 舉報

18#
 樓主| 發表於 9-10-2009 09:19:54 | 只看該作者
  點將台上,一面袞金龍旗赫然升起,迎風招展,獵獵作響。

  三聲低沉威嚴的鼓聲響過,主帥升帳。

  戰鼓催動,號角齊鳴,萬丈霞光躍然穿透雲層,天際風雲翻涌,氣象雄渾。

  帥旗招展處,兩列鐵騎親衛簇擁著兩騎並駕馳出,登臨高台。

  當先那人,依然是熟悉的黑盔白羽,身披墨色繡金蟠龍戰袍,按韁佩劍,身形挺拔傲岸,玄色大氅迎風翻卷。旁邊一人騎紫電騮,著褚黃蟒袍,高冠佩劍。

  那個熟悉而陌生的身影,就這樣躍入眼中,我眼前卻驟然模糊,似有淚水涌上。

  號角聲嗚咽高亢,眾兵將齊聲吶喊,聲震四野。

  九名重甲佩劍的大將,率先馳馬行到台前,按劍行禮,齊聲高呼,“恭迎主帥升帳--”

  蕭綦俯視眾將,微微抬手,校場上數萬兵將立時肅然,鴉雀無聲的聆聽。

  他的聲音威嚴沉厚,一句句遠遠傳來,“撫遠大將軍徐綬代天巡狩,親臨寧朔,勤勞王事,撫定邊陲。今日校場點兵,眾將士依我號令,操演陣容,揚我軍威,以饗天恩!”

  數萬兵將齊齊高舉戟戈,發出驚天動地的呼喊,令人心旌震盪,耳際嗡嗡作響。

  鼓聲隆隆動地,一聲聲直撞人心。

  傳令台上四名兵士,各自面向東西南北四面而立,舞動獵獵令旗。

  號角吹響,金鼓齊鳴,鼓聲漸急。

  一隊黑甲鐵騎率先奔入校場,縱橫馳騁,進退有序,隨著將校手中紅旗演練九宮陣型。

  隨即是重甲營,步騎營,神機營,攻車營……每一營由一名將校統帶,排陣操演,訓練精熟。

  賀蘭箴一行喬裝營外戍衛,潛伏於校場邊緣,我與賀蘭箴背依身後林坡,居高臨下可見全貌,離場中軍陣甚近。一時間,四周俱是沙塵飛揚,旗幟翻飛,殺聲震天。

  雖不是真正的沙場廝殺,我仍看得心魄俱震。這浩然軍威,比之當日京城犒軍,更是雄渾百倍,肅殺無倫,觀者莫不為之震懾。

  身側賀蘭箴默然扣緊劍柄,眉鋒如刀,隱有凝重肅殺之氣。

  場中演練漸至如沸,四下沙塵滾滾,一眼望去,只見旌旗招展,金鐵光寒。

  只見高台之上,蕭綦振臂一掀大氅,“燃起烽火,召告四境!”

  隨著烽火熊熊騰起,號角聲再起,高亢直裂雲霄。

  校場眾將士齊聲發出山搖地動般呼喝。

  高台之上,漆黑如墨的神駒一聲長嘶,揚蹄立定。

  寒光劃過,蕭綦拔出了佩劍,直指天際。

  我的呼吸驟然一窒,心中隨之翻沸。

  演練已到最後,主帥與巡狩大臣將要親自入場檢視,率領眾將士完成操演。

  場下如潮水般齊齊向兩側退散,留出正中三丈寬的一條大道。

  但見蕭綦一馬當先,徐綬緊隨在後,黑駿紫騮雙雙馳入場中。

  那徐綬,便是與賀蘭勾結的巡狩欽差!

  此刻眼見此人緊隨蕭綦身後,我頓時揪心若焚,恨不能立刻奔到他面前示警。然而相隔數十丈,即便我能逃脫賀蘭箴鉗制,也近不了他身前,一切無濟於事。

  身側賀蘭箴冷笑一聲,手按在我腰間,低聲道,“若不想陪他同死,就不要妄動。”

  我冷冷回眸,一語不發。

  他壓低聲音,笑得陰刻,“好好瞧著,很快你便要做寡婦了。”

  我霍然回頭看向場中,蕭綦已至校場中央,九員大將相隨於後。

  他身後傳令官舞動黑色袞金龍令旗,分指兩側,號令一隊黑甲鐵騎迅疾而至。

  蕭綦突然掉轉馬頭,向右馳去。身後鐵騎侍衛一字橫開,黑甲重盾步兵截斷去路,陣形疾馳如靈蛇夭矯,轉眼便將蕭綦與徐綬分隔左右兩翼。

  蕭綦領了右翼,竟直馳向我們藏身的林地邊緣。

  徐綬被圍在陣形左翼,勒馬團團四轉,進退無路,周遭重盾黑甲兵士如潮水涌至,收緊陣形,將他逼迫向陣形中央。徐綬幾番勒馬欲退,卻已身不由己。

  “不好,中計!”賀蘭箴脫口低呼。

  



奪魄(10.5 )

  轟然一聲巨響,大地震顫,塵土飛揚,校場正中騰起火光濃煙。

  我被那一聲巨響震得心驚目眩,猛然回過神來,脫口驚呼,“豫章王--”

  頃刻間驚變陡生,台下煙霧塵土漫天飛揚,情形莫辨,人聲呼喝與驚馬嘶鳴混雜成一片。

  方才那徐綬將軍駐馬而立地方,竟已被炸成一個深坑!

  外圍黑甲步兵有重盾護身,雖有傷者倒地,看似傷亡不大。惟獨徐綬一人一馬,連同他周圍親信護衛,恰在深坑正中,只怕已是粉身碎骨,血肉
無存。

  方才還是活生生的人,就這樣在我眼前消失。

  我只覺耳邊轟然,腦中一片空白,恐懼和震驚一起翻涌上胸口,冷汗透衣而出。

  正當我搖搖欲墜,立足不穩之際,卻見硝煙中,一面黑色袞金帥旗自右翼軍中高高擎起。

  帥旗獵獵飛揚,一匹通身墨黑的雄駿戰馬揚蹄躍出--

  蕭綦端坐馬上,拔劍出鞘,寒光如驚電劃破長空。

  那劍光,耀亮我雙眼.

  心中從未有過的激盪,陡然令我不能自已。

  “傳令察罕,發動狙殺!”賀蘭箴冷哼一聲,掉頭森然發令。

  “遵命!”侍從領命而去。

  忽聽一聲“且慢”,虯髯漢子搶步而出,“少主,那狗賊已有防備,只怕有人泄密!”

  “那又如何?”賀蘭箴扣住我肩頭的手陡然收緊,肩上頓時奇痛徹骨。

  我咬脣,不肯痛呼出聲。

  虯髯漢子恨聲道,“眼下情形不利,懇請少主撤回人馬,速退!”

  “賀蘭箴生平不識一個退字。”賀蘭箴縱聲大笑,獰然道,“蕭綦,今日我便與你玉石俱焚!”

  身後眾死士齊聲道,“屬下誓與少主共進退!”

  虯髯漢子僵立,與賀蘭箴對視片刻,終究長嘆一聲,按劍俯身,“屬下效死相隨。”

  此時忽聽場中號角響起,嗚咽聲低沉肅殺。

  蕭綦威嚴沉穩的聲音穿透一片驚亂,在校場上遠遠傳開,“賊寇行刺欽差,亂我邊關,死罪當誅!”隨著他聲音傳開,場上兵將立時鎮定肅然。

  但見蕭綦橫劍立馬,縱聲喝道,“三軍聽我號令,封鎖四野,遇賊寇,殺無赦!”

  剎那肅然之後,全場齊聲高呼,“殺--”

  一片殺聲如雷,刀劍齊齊出鞘。

  就在這一剎間,異變又起!

  一點火光挾尖促聲直襲蕭綦馬前,蕭綦策馬急退,火光落地竟似雷火彈般炸開,碎裂的石板四下激飛。幾乎同一瞬間,周圍兵將群中,幾條人影幽靈般掠出。

  刀光乍現,一道黑影凌空躍起,兜頭向蕭綦灑出一蓬白茫茫的粉雨,漫天石灰粉末鋪天蓋地罩下,左右兩人就地滾到馬前,刀光橫斬馬蹄。

  石灰漫天裡,槍戟刀劍,寒光縱橫如練,卷起風怒狂潮,直襲向橫劍立馬的蕭綦。

  一切都在剎那間發生!

  然而比這一切更快的,是一道墻--盾墻,冷光森然的黑鐵盾墻,仿如神兵天降,鏗鏘乍現!

  五名重甲護衛,自亂陣中驟然現身,行動間迅疾如電,長刀出鞘,手中黑鐵重盾鏗然合併為墻,於千鈞一發之際擋在蕭綦馬前,如一道刀槍不入的鐵墻,阻截了第一輪擊殺。

  一擊不中,六名刺客當即變陣突圍。

  眾護衛齊聲暴喝,盾影交剪,刀光暴長,形成圍剿之勢,與刺客搏殺在一起。

  忽一聲怒馬長嘶,聲裂雲霄,蕭綦策馬殺出重圍。兩名刺客厲聲長嘯,飛身追擊,其餘刺客俱是舍了性命,近身格殺,招招玉石俱焚,硬生生將一眾護衛纏住,為那兩名刺客殺開一條血路。

  那兩人一左一右撲到蕭綦身側,鐵槍橫掃,方天戟挾風襲至,欲將蕭綦刺於馬下。

  誰都未能看清那一刻,死亡是如何降臨。

  只見場中驟然被一道驚電照亮,寒光飛起,一片耀人眼目的亮。

  --刺客的劍,是血濺三尺;將軍的劍,卻是一劍光寒十四州!

  電光火石的一擊過後,蕭綦連人帶馬躍過,風氅翻飛,長劍雪亮。

  方才交手之處,一蓬血雨正紛紛灑落,兩名刺客赫然身首易處,伏屍當場。

  而此時石灰猶未全部落盡,白茫茫灰濛濛的粉未,夾裹了猩紅血色,猶在風中飄飛,落地一片紅白斑斕。

  伏擊、交鋒、突圍、決殺,刺客伏誅--只在瞬息。

  “豫章王妃在此,誰敢妄動--”

  忽聽一聲暴喝,聲震全場,竟是從校場南面烽火台上傳來。

  我心頭一震,眼前掠過臨行前扮作宮裝的小葉,恍然望向那烽火台上,果然見一名紅衣女子被綁縛在高台,身後兩人橫刀架於她頸上。

  假王妃,真陷阱,分明是一個誘餌,一個有毒的誘餌。

  眾兵將已是刀劍出鞘,聞聽這一聲,頓時又起嘩然,萬眾目光齊齊投向蕭綦。

  台上之人厲聲長嘯,“蕭綦狗賊,若要王妃活命,你便單騎上陣與我決一勝負!”

  此時眾兵將已如潮水涌至,將那烽火台團團圍住,正中留出一條通道,直達蕭綦馬前。
回復 支持 反對

使用道具 舉報

19#
 樓主| 發表於 9-10-2009 09:20:27 | 只看該作者
  蕭綦勒馬立定,仰首一笑,“放了王妃,本王留你一個全屍。”

  他語聲淡定,蓄滿肅殺之意。

  台上之人厲聲狂笑,“若殺我,必先殺你妻!”

  我再也忍耐不住,脫口呼道,“不要--”

  話音甫一出口,即被賀蘭箴猛地捏住下頜,再也作聲不得。

  “你想說什麼?”他森然靠近我耳畔,“不要什麼,不要救她?可惜你在此處,喊破喉嚨他也聽不到的。”

   他低笑,“不過,我倒很想看看,他肯不肯為了‘你’,捨命相救?”

  我狠狠一扭頭,咬在賀蘭箴手上。

  他負痛,反手一掌摑來。

  眼前發黑,口中涌出血腥味道,我立足不穩跌倒,被賀蘭強箍在懷中。

  “看,他果真救你去了……”賀蘭的聲音似鬼魅般傳入耳中。

  我被那一掌摑得目眩昏沉,眼前依然發黑,心裡卻是悲喜莫辨。

  我不要他中計,不要他救那假王妃,可乍聽他去救人了……心中卻涌上辛澀的暖意。

  蕭綦一人一騎已經馳向那烽火台下,台上刺客的弓弩齊齊對準他。

  然而蕭綦陡然勒馬,一聲厲嘯,“動手!”

  兩側軍陣中,驀然吼聲震天。

  五列持盾士兵,疊作五重盾墻擋在蕭綦身前。四塊巨石同時從陣中飛起,投向那烽火台四角,所過之處,摧石裂柱,慘呼不絕。那軍陣中竟早已設下投石機駑,顯然蕭綦早已獲知他們的計劃,設下圈套,只等他們上鉤。伏於四角的弓弩手紛紛被激飛的石屑打中,跌下高台,落地非死即傷,更被槍戟齊下,剁成肉泥。

  我猝然閉眼不敢再看。

  眼前碎石飛濺,凶險異常,那“王妃”深陷其中,也不知道死活……他,到底還是動手了。

  蕭綦拔劍遙指高台,悍然喝道,“攻上去!格殺勿論--”

  這一聲,驚得我心頭劇顫,震盪不已,為這一聲的絕決魄力,也為這一聲的冷酷無情。

  好一個豫章王,好一個良人,寧作玉碎,也不受外敵半分脅迫……可如果真的是我呢?若是我在那高台之上,你也一樣如此狠心麼。

  “可惜,你的死活,他並不在意呢……”賀蘭箴恨聲咬牙,卻帶著惡毒笑意,狠狠扳起我的臉,迫我抬頭看向前方,“分明不在意,卻不能不救,到底是他籠絡權貴的棋子,你還很有用,他舍不得丟的,放心!”

  賀蘭箴的話,每個字都像毒針直刺我心底,偏偏我明白,他說的都是真的。

  我是一顆何等重要的棋子,只是棋子……所以死活傷殘並不那麼重要。

  眼前模糊酸澀,隱約淚意被我咬牙忍回。卻見此時陣中隊列變換,兵士抬了雲梯從兩面豎起,四下弓駑掩射,左右精兵持短刀登梯攻上,行止訓練有素,迅捷勇悍,俱是身經百戰之人。高台上一眾賀蘭死士拼死抵擋,節節敗退,一個個被斬於陣前。

  那假王妃被挾著退縮至高台中央,挾她之人厲聲高呼,“王妃在我手裡,蕭綦,你若再敢……”

  他的話語斷了。

  被一支狼牙白羽箭截斷,箭尖洞穿了他咽喉。

  蕭綦的箭,百步穿楊,一箭封喉。

  射出那一箭的人,傲然立馬張弓,弓上鐵弦猶自顫顫。

  我閉上眼睛,胸口泛起隱隱的痛。

  眼前浮現出多年之前,犒軍初見的那一幕,也是那樣遙遙的一眼,黑盔白羽,雄姿英發的身影,竟然歷歷在目……今日往昔,俱在這一刻重疊交織。

  獵獵長風吹亂我鬢發,似也撩起心底一縷莫可名狀的情愫。

  賀蘭死士盡數伏誅。

  三軍歡呼如雷,當先攻上高台的兵士,小心翼翼帶下了那名“王妃”。

  蕭綦還劍入鞘,策馬馳向前去。

  這一次,他沒有護衛,沒有侍從,只一個副將隨在身後。

  我身後,賀蘭箴突然屏息,緊緊扣住我咽喉。

  我陡然張口,發不出聲音,一聲驚呼被扼在喉間。

  --不,蕭綦,那不是我!

  這一剎那,我悲哀地記起,蕭綦甚至不認得我,連我的容貌也不曾瞧過一眼。

  攙扶著“王妃”的士兵已將她送到蕭綦馬前,離蕭綦不過丈許。

  蕭綦駐馬,那王妃顫巍巍掙脫旁人,向他走去,衣袂鬢發迎風飄拂。

  她抬頭,雙臂揚起--幾乎同一時間,默默跟隨在蕭綦身側的銀甲將軍躍馬搶出,紅纓鐵槍橫掃,於半空中銀光交剪,鏗然擊飛一物。那病弱的“王妃”縱身一躍,動如脫兔,袖底又是一道寒光射出。

  “她不是王妃!”銀甲將軍怒道,仰身避過那袖箭,反手一槍刺向她咽喉。

  左右侍衛一擁而上,將小葉所扮的假王妃逼退三丈,槍戟齊下。

  “留下活口!”蕭綦策馬而至,沉聲喝問,“王妃在哪裡?”

  我的心幾欲跳出胸口,死命掙扎,恨不能大聲呼喊。

  但聽一陣凄厲長笑,“屬下無能,少主珍重--”

  最後一個字猝然而斷,小葉再無聲息,竟似當場自盡了。

  “蠢才!”賀蘭箴的鎮定冷漠,出乎我意料。

  未待我再看清場中情勢,只覺身子一緊,旋即騰起,竟被賀蘭箴拖上馬背,緊緊挾制在他身前。

  一聲怒馬長嘶,座下白馬揚蹄,衝下隱蔽緩丘,直奔前方校場--蕭綦所在的方向!

  人驚馬嘶風颯颯。

  晨光照耀鐵甲,槍戟森嚴,一片黑鐵般潮水橫亙眼前。

  在那潮水中央,蕭綦英武如神祗的身影,迎著晨光,離我越來越近。

  越過千萬人,越過生死之淵,他灼灼目光終於與我交會。

  我看不清那盔甲面罩下的容顏,卻被那目光,直直烙進心底。

  眼前軍陣霍然合攏,步騎營重盾在後,矛戟在前,齊刷刷發一聲吼,將我們團團圍住。

  數千支弓駑從不同方向對準我與賀蘭箴--箭在弦上,刀劍出鞘,金鐵鋒稜折射出一片耀目寒光,只需剎那即可將這兩人一馬剁成肉醬。

  蕭綦抬手,三軍鴉雀無聲。

  賀蘭箴扼在我咽喉的手,在這一刻開始發顫,滲出微汗,略略施力將我扼緊。

  我笑了,他在緊張,此時此刻他只剩我這唯一的籌碼--他怕了,便已是輸了一半。

  “豫章王,別來無恙。”賀蘭箴笑得溫文爾雅。

  “賀蘭公子,久違。”蕭綦朗聲一笑,目光冷冷掃過賀蘭,停留在我臉上。

  他的目光,分明對賀蘭箴輕藐已極,全不放在眼裡。

  賀蘭箴的手冷冷撫上我臉頰,向蕭綦笑道,“你瞧,我帶了誰來見你?”

  蕭綦笑意淡淡,目光漸漸森然。

  “分離日久,王爺莫非不認得人了?”賀蘭箴笑聲陰冷,伸手捏住我下巴。

  我咬了脣,定定望向蕭綦,想要將他看個仔細,眼前卻驀然涌上水霧。時隔三年,我們真正的初相見,竟是在這樣的時候,這樣的情境。此刻,他會如何看我,當我是王妃,是妻子,還是棋子……或許,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。

  一念之間,便是他的取捨,我的生死。

  思及此,心中反而澹定空濛,無所畏懼。
  
  我與蕭綦四目相對,似有千言萬語,終是無語凝對……這卻大大激怒了賀蘭箴。

  他陡一翻腕,將一柄寒氣森森的匕首,抵在了我頸上。

  隨著他亮出刀械,蕭綦身後一眾弓弩手刷的將弓弦拉滿。

  “王爺!”那銀甲將軍驚呼出聲,正欲說話,卻被蕭綦抬手制止。

  蕭綦的目光幽深,卻令我有種奇異的錯覺--就像被夏日正午的陽光照在臉上,讓人睜不開眼的灼烈之下,有著淋漓的痛快和懾服

  我閉上眼,仿若真的被陽光灼痛,嘆息地一笑。

  罷了,生死有命,但求從容以對,不至辱沒我的姓氏。

  “你想怎樣。”蕭綦淡淡開口,聽在我耳中,卻有如雷擊。

  這般問,他便是接受賀蘭箴的要挾,肯與他交涉了。

  賀蘭箴縱聲狂笑,“好,好一對英雄美人!”

  我卻再抑不住淚意,垂眸,濕了雙睫。

  “其一,開啟南門,放我族人離去,三軍不得追擊。”賀蘭箴仍是笑,笑得無比愉悅歡暢,“其二,若想要回你的女人,就單槍匹馬與我一戰,你若能奪了去,我也絕不傷她分毫。”

  蕭綦冷冷一笑,“僅此而已?”

  “一言為定!”賀蘭箴冷哼,一抖韁繩,策馬退開數步,再次將我挾緊。

  三軍當前,萬千雙眼睛注視下,蕭綦策馬出陣,白羽黑盔,大氅迎風翻卷。

  他緩緩抬起右手,沉聲下令,“開啟南門。”

  南門外,即是那一片陡峭山林,一旦縱人脫逃,再難追擊。

  賀蘭箴橫刀將我挾在身前,徐徐策馬後退,與所餘賀蘭殘部一起退至南門。

  軋軋聲過,營門升起。

  森寒刀刃緊貼頸側,我回眸,與蕭綦的目光深深交錯……心中怦然,於生死交關之際,竟驚覺心中那一絲綿軟……臨去匆匆一眼,來不及看清他眼底神色,賀蘭箴已掉轉馬頭,馳出營門,一騎當先,直往山間小道奔去。

  
回復 支持 反對

使用道具 舉報

20#
 樓主| 發表於 9-10-2009 09:20:52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(11.3略有修改)

  一入山林,橫枝蔽日,險路崎嶇。

  殘餘賀蘭死士二十餘騎衝入林中,三五成隊,分散向南奔逃。賀蘭箴一騎絕塵,非但不往南逃,反而奔上盤山棧道,朝山林深處馳去。虯髯漢緊隨在側,其餘兩騎斷後,護衛著賀蘭箴馳上山道深處。

  一路全無阻攔,也不見追兵,蕭綦果真信守諾言。

  山路盤旋崎嶇,交錯縱橫,他卻輕車熟路,顯然早已選勘過方位,布置好了接應退路。

  “少主,那狗賊追至山下岔道,突然不見蹤影。”虯髯漢縱馬上前。

  賀蘭箴猛一勒韁,回頭望去,只見林莽森森,山崖險峭,瞧不見半個人影,只有山風呼嘯不絕。

  我心底頓時一涼,難道蕭綦沒有追來……這念頭乍一浮現,冷汗立出,我竟慌了神。

  “莫非那狗賊知難而退了?”另一人冷冷道。

  我狠咬住脣,竭力鎮定,壓下心中紛亂念頭--到這一步,生死已不足懼,還有什麼值得惶恐。

  可是,真的沒有惶恐嗎?分明已經心如刀割……仿佛又回到被賜婚的那一刻。

  當日父親看著我鳳冠霞帔走出家門,看著我形隻影單遠赴暉州,沒有一句輓留。今日我被賀蘭挾持出逃,命在頃刻,蕭綦卻沒有追來。

  原來他們都是一樣,終究放開了手,放棄了我,眼睜睜看我沉入深淵。

  我所惶恐的,不是生死和婚姻,只是那一刻被放棄的滋味……被放棄,被至親之人放棄。

  枉自掙扎許久……一直以來,我不過是個早已被放棄的人。

  剎那間,一念洞明,萬念俱灰。

  “少主……”虯髯漢方欲開口,賀蘭箴卻一抬手,示意噤聲,只凝神側耳傾聽。

  一時間,山風呼嘯過耳,蓋過了所有聲音。

  賀蘭箴臉色凝重異常,“蕭綦手段莫測,大家小心戒備,不可大意。”

  虯髯漢應道,“少主放心,前面過了鷹嘴峪、飛雲坡,就是斷崖索橋,我們的人已在橋下接應。此段河道湍急,順流而下,不出半個時辰就可越過邊界。”

  “很好,其他人從南面引開追兵,料那狗賊意想不到,我們會走這條水路。”賀蘭箴冷冷一笑。

  我心下發寒--眾人為他捨生拚命,他卻一心讓他們送死,為自己換來生路。

  賀蘭箴揚鞭催馬,一行人疾馳向前,山路越發險峻。

  勁風如刀,狠狠刮過我臉龐,吹得鬢發散亂飛舞。

  我被賀蘭箴緊緊箍在懷中,裹在他披風下,耳畔頸側都被他的氣息包圍。

  “害怕了,就抓緊我。”他突然在我耳畔低聲說。

  語聲低沉,聽在耳中,我卻是一怔……如此光景,似曾相識。

  
  花月春風上林苑,我和哥哥,和子澹……也曾並肩共騎,親密無間。

  那個白衣飛揚的少年,也曾低頭在我耳邊說,“別怕,抓緊我”

  我一時恍惚,心中酸楚。

 
  山路陡轉,眼前霍然開朗,一座棧橋凌空飛架斷崖。

  崖底水聲拍岸,似有激流奔涌。

  虯髯漢縱馬上前,探視片刻,回首喜道,“就是這裡!垂索已備好了,屬下先行下去接應。”

  賀蘭箴長舒一口氣,“好,小心行事。”

  眼看著虯髯漢下馬,撿視橋邊垂索,我再強抑不住身子的顫抖--這一去,離疆去國,難道我真要被賀蘭箴挾去塞外,難道就此身陷敵虜,再無自由?

  如果是這樣,我寧願死也死在中土!

  忽聽賀蘭箴俯身在我耳邊一笑,“如此甚好,你男人反正不要你,就此跟了我去塞外吧。”

  輕飄飄一句話,我的淚竟奪眶。

  這個人,總能一語刺破我心中最大的隱痛,刺得我鮮血淋漓。

  恨意如烈火,陡然自心底騰起。

  “總有一天,我必親手殺你。”我咬牙,字字發自肺腑。

  賀蘭箴縱聲長笑。

  笑聲未歇,破空厲響驟起!
 
  勁風,慘呼,濺血之聲不絕!

  “少主小心!”虯髯漢高聲示警,翻身躍上馬背,如風馳回,將賀蘭箴擋在身後。

  幾乎同時,賀蘭箴回轉馬頭,俯低身子,將我緊緊按住。

  身後棗紅馬上,那名負弓善射的侍衛,一頭栽下馬來,滾在地上。

  一支狼牙白羽箭洞穿他頸項,箭尾白羽猶自顫顫。

  猩紅的血,大股大股從他口鼻涌出。

  那垂死的面孔上,口鼻扭曲,雙眼瞪如銅鈴。

  賀蘭箴鏗然拔刀,怒喝道,“東南方向!”

  虯髯漢子聞聲回頭,反手抽出一支箭來,張弓開弦,遙遙對準東南方。

  我霍然抬頭,大叫,“小心--”

  一箭脫弦而去,沒入林莽,毫無聲息。

  東南方只有一條小路從山坡下斜斜探出,前方卻被一片低矮樹叢遮蔽。

  “人在樹後!”另一侍衛縱馬衝出,三支袖箭連環射向樹後。

  賀蘭箴驚喝,“回來!”

  他話音未落,又一聲疾矢厲嘯,破空而至!

  那一箭之力,竟將馬背上的人朝後摜倒,一頭栽下馬來,頭頸觸地,當場氣絕--脖子被一支狼牙白羽箭從前至後貫穿。

  這一次,連我都瞧得清清楚楚--箭不是從林後小路射來,而是,從那高高的坡頂射下。

  仰首間,只聽怒馬長嘶,聲裂雲霄。

  一匹通體如墨的神駿戰馬,凜然立於坡頂,居高臨下,揚蹄俯衝而來,一路踏出塵泥飛濺。

  馬背上,蕭綦橫劍在手,一身甲胄光寒,風氅翻卷如鷹展翼。

  馬踏雷霆萬鈞,人挾風雷之勢。

  一人一騎,仿如血池修羅,人未至,殺氣已至。

  “少主先走!”虯髯漢子策馬掉頭,拔出九環長刀迎上,縱聲怒吼,“狗賊,與我一戰!”

  賀蘭箴夾馬躍出,搶上僅容一騎通過的棧道,直奔棧橋。

  恰此時,蕭綦飛馬已至,與那虯髯漢迎面交鋒。

  劍作龍吟,刀環震響,金鐵交擊之聲劃破長空,天地間一道雪光迸起。

  山道狹窄險峻,兩騎戰在一處,狹路相逢勇者勝--刀劍交擊之間,招招都是捨命急攻,殺伐凶狠,險象環生!陡然一蓬猩紅濺開,不知是誰血灑當場。

  我心膽俱寒,眼前一片刀劍寒光,身上鉗制卻驟然一松。

  賀蘭箴放開我,勒馬立定,反手搭箭,從背後對準了蕭綦。

  “不--”我驚呼。

  蕭綦與虯髯漢刀劍交剪,背後空門大開。

  賀蘭箴弦開滿月,蓄勢已足。

  我合身撲上去,用盡全力,一口咬在他手腕。

  賀蘭箴吃痛一顫,一箭脫手射出,偏了準頭。

  那一箭,斜擦蕭綦臉側飛過。

  齒間嘗到皮肉綻裂的感覺,濃重血腥氣直衝腦中。

  “賤人!”賀蘭箴怒發如狂,翻手一掌擊落我後背。

  只覺肺腑劇震,喉頭髮甜,一口鮮血噴出,我眼前驟然發黑。

  卻見這電光火石的一瞬,蕭綦錯馬回身,手中劍光暴漲,一道寒芒裂空斬下!

  --漫天血雨如蓬,虯髯漢的頭顱沖天飛起。

  蕭綦躍馬,從當空血雨中躍過,盔上白羽盡紅。

  眼前一幕,懾人心魄,卻令我精神一振,於奄奄中奮力抬頭,對他微笑。

  又有腥熱衝上喉頭,我強忍不及,嗆出一口血,衣上灑落點點猩紅。

  賀蘭箴已退至棧橋邊上,躍下馬背,一手挾了我,橫刀而立。

  橋頭居高臨下,棧道僅容一人通過。

  我已搖搖欲墜,被賀蘭箴一手挾住,再沒有力氣站立。

  “你不是要與我一戰麼。”蕭綦躍下馬背,緩緩抬劍,藐然冷笑,“蕭某在此,儘管放馬過來。”

  正午日光照在他平舉的劍鋒上,殺氣森然,不可逼視。

  他周身浴血,整個人凜然散髮無盡殺意,人如鋒刃,劍即是人。

  賀蘭箴扣緊我肩頭,指節發白,似在竭力壓抑仇恨怒火。

  兩人對峙,片刻亦是漫長。

  賀蘭箴開口,卻是輕忽一笑,“我改變心意了,下次再戰。”

  他灑然隨意,似在談風論月,“眼下,是要這女人,還是要我的命……你選。”

  蕭綦凝立不動如山,正午陽光將他眼中鋒芒與劍尖寒芒,隱隱連成一線。

  “本王都要。”他一字一句開口。

  賀蘭箴的指尖驟然扣緊,旋即仰天大笑。

  笑聲中,彌散在兩人間的殺機,似令周遭霎時成冰。

  蕭綦一步步近前。

  賀蘭箴的手悄然滑向我腰際,扣住了腰側玉扣。

  我悚然大驚,脫口呼道,“不要過來!”

  語聲未落,兩人身形已同時展動。

  寒光交剪,刀鋒擦著我鬢角掠過。

  劍氣如霜,迫人眉睫俱寒。

  然而這一切,都不若腰間喀的一聲輕響可怖--賀蘭箴一刀虛斫,將我擋在身前,趁勢倒掠而出,彈指觸動我腰間玉扣。

  一束銀絲從玉扣中激射而出,彼端緊扣在賀蘭箴手中。

  我驟然明白他的布置--玉帶中磷火劇毒可焚盡三丈內一切,他以銀絲牽引機關,待自己飛身躍下棧橋,避開三丈之外,手中銀絲自斷,引發磷火焚身,我與蕭綦俱會化為灰燼。

  我霍然轉頭,與賀蘭箴冷絕目光相觸。
回復 支持 反對

使用道具 舉報

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帖 登錄 | 註冊

本版積分規則

快速回復 返回頂部 返回列表